「大約......一個小時......三十五分。」
從擴音器中傳來的報時聲音,彷彿是在嘲笑他們的愚蠢,刻意緩慢的節奏令待在水牢裡的泉感到特別的煩躁,他的心臟不斷的鼓譟起來。像是心臟被掐住一樣的感受,讓他想要即刻砸了擴音器。
前不久Q隊的Silo提出將他們擁有的毛毯結合衣服弄成繩子,然後掛到水牢上頭以離開水的方法。如此一來他們便避免掉因為泡水太久而失溫的危險狀況,此時泉正和謙之一起踩在繩子上。雖然暫時避免掉泡水的情形,但是待在一條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撐不住的繩子上也是一件挺費神的事情。由於身高一百八的泉太重,所以跟他在一條繩子上的只能是體重較輕的謙之。R隊裡其他體重比較輕的傢伙,一個失蹤一個在控制室裡看好戲。
當然,這樣的安排泉並不排斥。倒不如說這樣他反而安心多了,也不是說跟其他人一起並不好,但是謙之就是給他一種安心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對方跟以前的他很像吧。但是不管跟誰在一起,一定都比跟康斯坦待在一起來得好,泉跟他極度的不合。康斯坦喜歡女人,泉則是討厭女人,怎麼可能會合得來呢?
此時的康斯坦正抱著Silo站在繩子上,泉轉念一想,如果此時伶並不是在上面的話,跟他站一條繩子的人會不會變成是伶?但他們會陷入如此的境地全都是拜伶跟誠宇安所賜,所以泉的設想是絕對不可能會實現的。抱緊跟他一起站在繩子上的謙之,他現在也只能祈求奇蹟發生了。無奈的,泉又再次想要依靠那些虛無飄渺且無法掌握的東西。
現在那個熊貓博士跟那兩個背叛者正看著他們在這裡受罪吧?就這樣足足看了一個半小時,膩不膩呢?那兩個傢伙會不會多少有點良心不安?或許並不會吧,他們離去時那冰冷的眼神說明一切。曾經懷疑過伶的泉在最後也選擇不懷疑她,但是她還是讓泉失望了。
難受嗎?懊悔嗎?為什麼……?
泉不斷的在心中重複問著,他看不到待在控制室那些人的表情,只能不斷的猜測、揣度。
伶……
「有客人要來了。」
擴音器傳來佛薩克的聲音,下一秒又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呦,佛薩克。」
「崔斯特。」
這是什麼?打招呼?還真是平淡啊……底下的人心中的煩躁感已經到達頂點了。
「唉呀,你果然還是這個表情呀,看到我來了沒有其他反應嗎?」
待在水牢裡只能透過擴音器聽到聲音的他們,只能在心中試著想出博士跟幽靈碰面的場景。
「要有什麼反應嗎?」
「唔,好歹笑一個?」
「你覺得看到你我笑得出來嗎?」
「嗚哇,怎這樣說呢~」崔斯特苦笑著,「我以為,你很想見我。」接著他聲音被刻意的壓低,每個字都像是從他牙縫裡幾出來般,他的聲音也變得沙啞。
「你還是一樣的自我感覺良好啊。」
「喔?是這樣嗎?不知開了什麼條件讓實驗者決定攻擊我,不就是為了把我帶來你這邊嗎?」
「若你不跑出房間安份的待著也不用我大費周章。」
「是你說有話要說,但把我關在那房間裡是什麼意思?就只為了讓我看這一百多人的監控畫面?」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為什麼要把他們帶來這裡?做實驗?你現在做的這個實驗一點意義都沒有!」
「沒有意義?」一聲『啪!』傳來,底下的泉知道有誰被打到了。
「當然有。」
「鼓勵著同伴,說要一起努力,但背地裡卻巴不得別人快點消失──就像是當年的心理權威、我們的老師,在這個實驗裡重現了;說一定會一起努力完成實驗,但給了一點錢之後就立刻背叛──就像是我們當年的研究團隊,也在實驗裡重現了。」
佛薩克的聲音越來越冰冷,泉嚥了嚥口水,這個實驗的起因果然就是六年前的那件事情。雖然他並沒有詳細看過那張報紙,但他們僅僅是佛薩克為了重溫當年的實驗的陪襯品而已,這點令他感到可笑,被吸引來參加實驗的自己十分可笑。
「還記得當年實驗的目的嗎?你說要證明在困境中人和人之間的羈絆。喔,真是美妙的羈絆,對嗎?」
「什麼?什麼意思、為什麼他們兩個人……」
「當初你在這裡看著我浸在水裡頭,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泉聽到一聲聲敲擊玻璃的聲音傳來,是佛薩克在示意崔斯特看他們這裡。
「……!佛薩克!快住手!」
一陣詭異的笑聲傳來,佛薩克接著說:「人的羈絆?你錯了!這個實驗只能證明人是可以嘴上說一套、背後做一套!這實驗只能證明人是可以靠金錢簡單收買的!人是無法相信的!」
「佛薩克!」
「不准動。除非你想看下面這些人全部因為你而死。」
切、他們居然還被拿來當做威脅的道具。
「你不會這麼做。」
崔斯特到底哪來的自信?他們都被關在水牢裡這麼久了,要不是Silo提供的這個方法,不知道已經有誰失溫休克了!
「你知道我會。現在的我,會。」
崔斯特沒有再回應佛薩克的話,只聽佛薩克又說了句:「把他雙手綁住。」
連崔斯特都被佛薩克制住的話,還有誰能夠救他們離開這水牢?
「而還有一種人,不需要威脅,不需要利誘,就只是喜歡看到全然信任自己的人被背叛瞬間的表情……」
「佛薩克……唔呃!」
一聲重擊聲傳來,加上崔斯特的低嚎,他被揍了。那瘦弱又白蒼蒼的博士還能有這一手啊?
「我在說你啊!崔斯特!」
又一聲重擊傳來,佛薩克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那時候明明只要按個按鈕門就可以打開啊!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苦苦哀求你了你卻仍然把我關在那個房間裡!為什麼!」
「我明明是這麼的、這麼的!──信任你。到底是為什麼呢?啊啊,我在這個實驗裡也終於找到了解答。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對吧?這就是你的目的對吧?」
「『永遠不要相信你身邊的任何人。』」
這句話泉曾經無數次在心中告誡自己,但最後還是……
「佛薩克、事情並不是你想.....」
「什麼都不用說了,把他丟到水牢。」
過了一會兒,他們看見伶跟誠宇安帶著崔斯特來到水牢旁邊。
「只是隨便說一些話你就上當來到這裡呢,誰叫你要蠢到相信人呢……破壞者,就是根據你這個人而設定的啊。那種在緊要關頭、背叛相信你的夥伴的人......」
佛薩克說完之後,水牢的鐵欄杆打開了,依附著繩子的他們也就落進水裡,此時崔斯特掉了進來,再度濺起不少水花,而鐵欄杆再次關上。被濺得一臉水的泉看向臉上滿是血污的崔斯特,被打得挺慘的,但看起來似乎對他影響不大。
「對不起,你們還好嗎?」不等他們開口,崔斯特就率先道了歉。
崔斯特的臉上滿滿的抱歉跟擔憂,但這些都無法讓他們現下的狀態有所改善。看著對方的臉泉也沒有什麼可以說的,被困在這裡的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崔斯特,雖然也沒有把握對方一定會來救他們,但是有希望總是比抱著絕望來得好。自從參與這個實驗開始,泉就被迫去相信、追求那些無法掌握的人、事、物。明明無法掌握的那些東西就連相信都無從給予,沒有任何根據的相信,就只是一種盼望吧。
經過長時間的泡水已經有人開始出現虛脫的狀態,注意到這個現象的崔斯特大聲的喊:「不要睡著!撐下去!」
雖然也知道必須要撐下去,如果不撐下去的話連盼望的能力都沒有,但是這樣的狀態之下,只能靠意志力苦撐的他們又能持續多久?
「對不起,讓你們遇到這種事情。」
這聲道歉是在替佛薩克懺悔嗎?這一切的起始就是因為他所發出的那張邀請函,就現在的狀況看來,那傢伙純粹只是一個變態吧?想要看他們這些人在面對死亡還有背叛的雙重打擊之下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真是令人噁心。也許連所謂的報酬也只是個幌子吧,想要騙他們這些人來給他做實驗而已。被當成白老鼠的他們,呵呵,真是愚蠢。
「到底你和佛薩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Q隊的人上前去幫崔斯特鬆開手上的繩子,一邊詢問剛才崔斯特與佛薩克之間的對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崔斯特眨眼,撇開頭不想和他們對上視線: 「......我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我在他需要我的時候選擇離開。直到今天都還在後悔哪。」
沉默著,沒有人說話。選擇,在這個實驗之中他們做了無數次的選擇,被佛薩克那傢伙逼著做選擇。如果可以永遠不要做選擇也許會輕鬆很多吧?如果沒有選擇的機會,也許他們就不會被伶的選擇給傷害,不用為伶的選擇而難受。但選擇無時無刻都在發生,就連現在他們都面臨著到底該相信眼前這個人所說的話還是懷疑。
突然崔斯特用力把臉埋進水中,過一會又抬起來,鼻血淡了不少但暈了滿臉,頭髮也濕透,可眼睛重又炯炯有神。
「我會救你們出去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讓你們出去。」
又來了,沒有根據的話語。就像泉當初沒有根據的相信伶不會是破壞者一樣,真是可笑。泉輕輕的笑著,幾乎已經放棄生存希望的他,只是毫無意義的笑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笑,也許是在阻止自己繼續想著伶。
因為究竟是該責怪對方還是責怪自己,泉已經不知道了。而且他還發現,他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更加的討厭伶,反而對她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同理心。因為利益而產生的選擇,他已經見過無數次了。因此而被當作犧牲品,他也已經經歷無數次。最後,他還是無法掌握自己的人生,只能在別人的選擇之中作陪葬品。
「被這樣關著,要怎麼出去?」
這時有人問起,頭頂上的鐵欄杆還在,它不消失,他們永遠沒有辦法逃出去。
崔斯特衝著他們咧嘴一笑:「相信你們的同伴吧。」
這時上面的主控室又傳來吵雜的聲音,崔斯特又說。
「鐵欄杆會打開的。」